結
『鬼師說,此世除去生死之別,不用再相見了。』
縉雲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心臟此刻還突突地跳得飛快,他大口喘氣,心窩是說不出的酸疼。入眼還是自己熟悉的擺設,是自己的房間。
他平時鮮少作夢,偶爾作夢也是轉瞬即忘,不如今天這般。夢中的他似是遭到十分劇烈的痛楚,讓他不禁痛得醒了過來。
感到胸前一陣冰涼,抬手一摸才發現自己胸前早已被冷汗浸濕,額前和脖頸也是濕漉漉的一片。
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且身上溼透的衣服讓他有些不適,縉雲看了下手機確認時間,也到了平時室友起床晨練的時刻,便翻身下床掏出新的衣物。也許是聽到房內的動靜,叩叩兩聲輕響,門外傳來室友問候的話語:「縉雲,你醒了?幫你也買了點早飯,一起吃吧。」
在房內應了聲,縉雲打開房門走出去。
餐桌前雲無月正擺著餐具,北洛將早點從袋中拿出,兩人配合得極好,聽見縉雲開門出來的聲響,都抬眼望向他。
「你身上怎麼這麼溼?」北洛向來是有話直說,見縉雲衣服溼了大片,自然是十分困惑,身旁的雲無月雖未開口,眼中也是寫滿疑問。
「做了個夢……」
「夢?」
「嗯,莫名出了些冷汗,身上不太舒服,我沖個澡你們先吃。」雖然感謝他倆的關心,但對於這兩位後輩,縉雲雖心中親近卻仍放不開說出心裡話。況且只是個夢而已,說出來也怪怪的。
見縉雲進了浴室,兩人也只能坐下來開吃。
北洛瞇起眼睛:「有點古怪。」
「嗯。」雲無月同意。
縉雲動作向來快速,簡單洗了個戰鬥澡去掉難受的汗漬便出了浴室,隨意地擦著長髮,北洛不知去了哪裡,雲無月正在客廳轉著今日的新聞台,見縉雲出來讓他先吃點東西。
「北洛呢?」假日那傢伙不是都恨不得黏在雲無月身上,今天怎麼反而不見人影。只是北洛和雲無月兩人都否認交往一事,縉雲觀察後也發覺北洛對雲無月的態度也更像是……老媽子心態?
「玄戈找他有事。」
縉雲點點頭。北洛的雙胞胎哥哥,他沒見過幾次面,印象中是個溫和有禮的人。當然北洛若是知道縉雲對玄戈的印象是這般,定會不滿地哼聲說一句:「他就會裝。」
雲無月見對方沒打算再提早上的惡夢,向來不太擅長安慰和關懷的她只能默默觀察,雖然目前看不出縉雲有何異狀,但雲無月內心的擔憂卻未因此放下。北洛當時是沒聽見,但雲無月對於聲音是異常敏銳的,她卻是聽見了縉雲在夢中曾喚過那人的名字。
巫炤。
照理說縉雲該是沒有機會知道這個名字的。
※
饒是雲無月也說不好他們現在是什麼情況。在這具身體幼年時,她便突然擁有了陌生的記憶,幾千年前的事情一下子都歷歷在目,然而這具身體毫無疑問是個普通人,再不是記憶中強悍的大妖。接著她慢慢遇上前世記憶中的這些人,儘管背景機運與以往各有不同,然個性外表幾乎都如出一轍,而他們或多或少都也擁有這些過去的記憶,唯獨縉雲沒有。
他們猜測過許多原因,卻也沒有答案。不過既然生在這個和平的時代,不是妖不是魔也毫無靈力,沒有那些記憶自然也是毫無影響的。
至於巫炤則是從未在他們面前現身過……或許該說究竟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巫炤此人都未可知。
……也許姬軒轅和嫘祖知道。到了現代,雲無月終於找到適合用來形容姬軒轅的形容詞--腹黑。暫且不提姬軒轅,對於巫炤此人,雲無月是希望能避免再次見面的。偏激的行為與手段讓人心有餘悸,她也不想再看見那樣失魂落魄的縉雲。
看著一無所知只埋頭吃早餐的人,雲無月在心裡嘆氣。
巫炤也許是這些人當中最早擁有前世記憶的人。還是幼兒時期便突然被巨大的恨意壟罩,他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漸漸分清楚現代與過去記憶中的差異,使得他雖然聰明絕頂卻個性陰晴不定,從小便被周圍的人小心翼翼地捧著。好在身邊的懷犧和司危似乎沒有這些痛苦的記憶,倒給了巫炤心裡一些安慰。對於他珍視的人,他總是希望能好好的。
這個世界裡,嫘祖也好好的。小時候他見過幾次,雖是親戚卻住的不近,一年當中也就年節時分能見上幾面。而那時對方身邊便已有姬軒轅。
巫炤一見姬軒轅便渾身不爽,總要用十二分力氣克制想弄死對方的心情,偏偏那人就是欠揍,在他還小時總愛來逗他。惹的巫炤最後決定眼不見為淨,和父母一起移民到了國外,直到讀完博士才又歸國。
其實巫炤也不明白自己回來幹麻。在國外的所有一切都比國內好上太多,但巫炤始終無法真正融入其中,在夢迴時分,他總是想著一個人。
縉雲。
穿著戰甲的縉雲,日常打扮的縉雲,卸下所有防備對自己微笑的縉雲……以及發紅著眼,砍下自己頭顱的縉雲。
儘管不想承認,巫炤也明白自己對縉雲的偏執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前世的自己能耗費十年,處心積慮打開空間裂隙將縉雲帶回來,也能因縉雲選擇了普世而恨透了他。巫炤把自己的愛恨都交給了對方。
巫炤心煩地揉了揉眉心,坐在家族派來迎接他的車內,不耐地閉上眼。
巫炤回來的事情本來沒太多人知道,姬軒轅和嫘祖早已不分你我,倒是一早便知曉了。姬軒轅如今是大學的指導教授,正帶著學生團隊在國外考察,空閒時和嫘祖黏滴滴的視訊,嫘祖像是隨口一提脫口而出,表情沒一點兒變化,反觀姬軒轅還愣了三秒。
巫炤竟然肯回來了?
對於巫炤歸國動機,嫘祖不置可否,儘管她是頗為了解對方,此時也不太明白巫炤是終於放下過往了,還是特地回來找不痛快。
但反正姬軒轅是痛快的。
在嫘祖不注意時,姬軒轅忍不住摸摸光滑的下巴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這事兒可不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姬軒轅的小鹿眼在熠熠閃爍著光芒。
於是巫炤歸國的事情便又被姬軒轅以看似不經意的方式向學生團隊中的岑纓透露出去。小纓子兩輩子都跟著姬軒轅前輩琢磨學習,儘管仍保持著天真爛漫的個性,也依然是個小鬼靈精。雖然她在聽見巫炤回來時切切實實地吃了個大驚,還因此逗笑了骨子裡滿是壞水的姬軒轅,可她確實接收到了姬軒轅的言下之意。
於是岑纓說,我跟你說個祕密,你可千萬別跟他人說去。
然後凌星見就大嘴巴地告訴了所有人。
姬軒轅接到北洛來勢洶洶的鬼來電時,還是凌晨時分。
「姬軒轅!巫炤回國是真的嗎!?」
「……北洛啊,你知道現在這裡是幾點嗎?」
北洛可沒心思管姬軒轅去了哪個國家,時差差了多少,時差與神經病,孰輕孰重還需要說明?
「放心吧,巫炤現在可沒毀滅世界的能力了。」
「這誰知道。」巫炤一看就瘋狂科學家的樣子,哪天研發個什麼彈什麼病毒的,滅世豈不是招手及來?
「嫘祖她們都活得好好的,巫炤不會隨便發神經的。」而且他現在是藝術家。
「天啊!難道他企圖以藝術之名進行大規模的精神污染!」
「你是和凌星見待久了嗎……」姬軒轅本著看熱鬧的心態,沒想到卻被友軍豐富的想像力打敗。他按按太陽穴,難得覺得頭疼。這都哪跟哪啊,難道巫炤腦袋裡都只有毀滅世界嗎?
北洛也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深呼吸片刻讓自己冷靜下來。
「你們打算怎麼辦?」將話題導回正軌,北洛想起前世巫炤對西陵和縉雲執迷不悟的模樣就有些心悸,雖然這世的巫炤和縉雲還不曾有過交集。
「……嫘祖的意思是暫時別管他,見機行事吧。」
「……好吧。」只要巫炤不再想著毀滅世界,那就隨對方自己折騰去吧。
「是啊,也說不定他們倆根本沒機會見到面呢?」畢竟以巫炤的能力和家族的手段,他想要找到縉雲還不是分分鐘的事,但卻沒聽過縉雲提到最近有任何變化。
然而人生總是事與願違,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千防萬防也擋不住縉雲是個好手好腳,行動自由的人。那天他結束武術指導的工作,難得想著繞個較遠的路線慢跑回家,途中便被一間尚在裝修的畫廊吸引住目光。
縉雲其實不太明白那些詩啊畫的,同住的兩位室友倒都是演藝圈內的模特,縉雲偶爾也會替一些劇組進行武術方面的指導,不可免俗地會接觸到一些相關的作品,但他通常都是看看便罷,沒給予過特殊的關注。今日會因這間畫廊停下腳步實在是稀奇。
他也不明白箇中緣由,只是剎那間的驚鴻一瞥,再度回神時,人已經立身站在櫥窗前。
畫廊內部的裝潢已經大略完成,裡頭一位烏黑長髮的男性正指揮著其他人將畫掛上,偶爾自己上前調整畫框擺放的角度。
縉雲先是被窗內一副巨大的油畫吸引,畫上是一座頹敗的斷垣殘壁,畫中盡是寂寥的氣息。再轉頭見到長髮男人的背影,強烈的熟悉感將他整個包裹住。
--那人在敗廢的城池中緩緩走過。
而自己似乎出聲喊了對方名字。
他是誰?
劇烈的疼痛朝他襲捲而來,疼地縉雲踉蹌幾步,幾乎要站不直身子。但儘管頭痛欲裂,他仍是緊緊盯著畫廊裡的男人。
只要一眼。
似乎只要再多看對方一眼,他就能想起來這人是誰。
縉雲忍不住靠上玻璃窗來支撐平衡,輕微地聲響卻讓裡頭的人注意到窗外的動靜。長髮男人終於如縉雲所願,轉過身來。
在對方詫異地瞪大雙眸時,縉雲腦中似是爆炸般閃過無數片段,在向下跌落黑暗的同時想著:這人終於願意再看我一眼。
從此深淵都是仙境。